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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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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認命扶額,抓住康康藕節般渾圓短小的胳膊,嘆口氣無力道:“其實也可以跟我說的。”

在康康斷斷續續,枯燥無味的講述中,關於張秋醒家的情況,陳炎燚也大概了解清楚。

她的父母因為經濟問題在她六歲那年離婚。張秋醒被判給父親帶。在她那個年紀,這個城市還沒有發展起來,傳統保守的觀念依舊束縛著人們的思想。

上幼兒園的時候,張秋醒就被小朋友們嘲笑是沒人要的孩子。走在回家的路上,還經常有沿街閑逛的所謂親戚鄰居跑到她面前,來表達同情。張口閉嘴嘆她可憐,卻沒有人願意叫幹黃瘦小的她去自己家吃一頓飯。

他們感慨著她的可憐,背地裏卻同自己的孩子一同嘲諷她,說她是爹媽不要的孩子,天生的拖油瓶累贅。

話說多了,連她的父親都一並上了心,而且三十多歲的男人,也不可能因為離婚一直單下去。沒多時,親戚便給他介紹了一位沒有孩子,只是離婚的女人。

這對他父親來說,算是重組一個家庭最好的一個條件了。也因此,張秋醒的存在也顯得格外多餘。

所以剛滿七歲,她便被送往奶奶家。從此以後,她真的成為同齡小夥伴口中,那個爹媽都不要的孩子。

“大哥哥,還有好些是我從我爸媽那裏聽過來的。現在我都說了,小貓它們應該都會好好的吧?”大約是父母恩愛,康康只是單純重覆自己曾經聽到很看到的過往。悲傷對他而言,只是沒有具體化的模糊概念。

陳炎燚舉起手,在康康的腦袋頂上揉了揉,剛理的短發,還挺紮手。

張秋醒就是在像他這麽大的年齡就已經開始確切體會到了世態炎涼。跟她比起來,自己的任性真是長不大的無理取鬧。

起碼他不用擔心物質,起碼他的父母給過他足夠的尊重。

沒有人願意傷害一個在童話裏長大的孩子,陳炎燚不自覺放柔了聲音,說道:“你說的沒錯。”

蹲太長時間,陳炎燚站起身舒緩筋骨,胳膊向左右打開,腿也跟著繃直。只不過動作剛進行到一半,他便看見有兩道人影從鐵門裏面出來。下意識心虛,陳炎燚抓著康康躲在角落裏面。

兩人從出來以後,便一句話也沒有說。過分靜謐的空氣中,只有電動車發動的聲音熱鬧過一陣。但很快,一切便再次覆歸寂靜。

康康被陳炎燚摟在懷裏,見人走了便扭動身子掙紮起來,嘴巴嚷道:“大哥哥,放開我,你勒得我好疼。”

陳炎燚這才發現自己力道的確不小,松開懷抱,蹲下道歉:“真對不起,我剛才不小心加重了力氣。”

“沒關系,但我現在還有事情要忙,就先不跟哥哥聊了。”

陳炎燚不知道他嘴裏的需要忙碌的事情是什麽,當下笑笑沖他揮手道:“好,再見。”

話音剛落,陳炎燚便見他拔起小腿,吭哧吭哧準備往張秋醒家跑。

意識到這點,剛跑沒多遠的康康被陳炎燚大手一撈,再次回到自己的懷裏。

“你不是說要去忙嗎?往張秋醒家那個方向做什麽?”

康康睜著一雙黑且透亮的眼珠,聲音清脆,像被人就生咬下的白蘿蔔,他格外真誠地說道:“對呀,我要叫秋醒姐姐教我寫作業。”

陳炎燚嘴角抽了抽,耐心解釋:“秋醒姐姐現在心情不是很好,你現在過去她可能教不了你什麽。”

我的手機 2018/6/23 12:04:41

“嗯……”康康黑色的瞳仁向眼睛四周轉了轉,一雙胖乎乎的小爪子撐在自己的下巴上,沈吟半晌,他才萬分糾結地開口:“不然大哥哥,你教我做作業好了。”

陳炎燚:“……”

“難道你那麽大的人了,連小學生的作業都不會做!”康康嘴巴大得足夠塞下一個雞蛋,聲音也隨著他的嘴巴逐漸加大。

就算是個學渣,但基本的尊嚴還是需要維護。

陳炎燚趕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,辯駁道:“誰說我不會做小學生的作業啦?”

被捂住嘴巴的康康,只能用扭曲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難以置信。

雖然這段時間陳炎燚成長了不少,但骨子裏面的中二病還是沒能夠得到徹底根治,被康康這麽一刺|激,他認真說道:“不信?哼!不信就把你的作業給拿過來,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做百分百的正確率。”

後來,陳炎燚捧著康康的作業,蹲坐在馬路邊寫了半個小時,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又格外認真地檢查了十五分鐘,在作業交個康康手中的時候,那小屁孩看都沒看,直接扔到書包裏面,還格外欠揍地拍著陳炎燚的肩膀說道:“大哥哥,我相信你是有實力的人。”

陳炎燚:“……”現在發現自己被小學生套路了,算不算太晚?

四十五分鐘過去,在擡頭往上看,天空已經抽黑,邊角點綴著深藍色的綢緞。

這個時間點去找張秋醒應該不算突兀吧?

他想著,心情忽然之間也不算糟糕。

“餵,小孩,既然作業寫完了也趕快回家,別在外面瞎晃悠。”他催促道。

康康收起自己盤坐在地上的小短腿,起身拍了拍褲子後面的灰塵,格外煞有介事地說道:“哥哥,我這不是特地來陪你的嗎?”

嘿!合著自己還得對他說謝謝。

幫著康康背上小書包,陳炎燚目送他揮舞著小胳膊小腿一蹦一跳地離開。

大概相處一下午也有些感情,康康走到一半的時候,還特地停下來轉身沖他揮手道別。

就像有孩子的手,在撓他的心,陳炎燚感到難得的柔和。

“哥哥,你比秋醒姐姐可愛多了。”

純真如陳炎燚,自然不會跑去問為什麽。

透過窗戶,張秋醒只能看見一角天空,純黑稠密,容納得下所有不幹凈的純粹。

重生一世,她以為她面對父母會淡然許多。然而沈浸在骨子裏面的血肉似乎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。大抵他們孩子不止自己一個,所以在挑起痛楚的時候,也能做到最為真切地不動容。

他們的父母不愛對方,卻又恨著彼此。

每一次的碰面似乎都沒有笑著結束過,他們從一開始便將過往的曾經淬成利刃,企圖傷害對方。然而在一場場毫不避諱的唇槍舌戰中下來,受傷的永遠都只有張秋醒一個。

如同無法避免的歷史,她也像上一世那般開口,只不過語氣當中多了份疲憊。

“你們能別吵了嗎?”她的聲音不算高,卻足夠冷卻了正在爭吵的兩個人。

場面寂靜片刻,張秋醒揉了揉眉頭,眼皮遮蓋住眼睛,“以後……都別來了吧。我安靜久了,受不住吵鬧。”

說完這些,她便起身回到自己的臥室,兩條機械邁動的腿如同灌了鉛般沈重。門悄無聲息地搭在門框上,張秋醒順著門板滑落跌坐在地上。雙腿曲起,臉部埋在腿間,外界越來越安靜,大概他們都走了吧。

張秋醒手捂著腦袋,哭,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;哭,沒有發出半點聲音。

不管過了重生幾世,她依然只是那個連哭泣都不敢發聲的膽小鬼。

保持同個姿勢太久,張秋醒扶著門框艱難站起。長時間地坐著讓她雙腿發麻,緩慢往前挪動兩部,緩緩大腿的麻澀。

按下開關,暖黃的燈光傾瀉室內。張秋醒拉開臥室門,一瘸一拐挪到廁所裏面,洗了把臉,試圖抹掉哭過的痕跡。

門外的敲門聲此刻響起,隱隱約約間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喊自己的名字。她猛然想起自己好像今天要給陳炎燚補課來著。

下午遇見這麽一件糟心事,不知不覺間便將他的事情給忽略了過去。好像不止陳炎燚,還有康康的暑假作業沒有教。

她心裏頓時抱歉又著急,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去顧及腿部的難受。張秋醒加快了步伐,趕到大門前。

門前只有一盞路燈,年歲太久,又隔著一個庭院的距離,影影綽綽只能瞧見一個影子。客廳的白熾燈光從張秋膩的身後傳來,照亮陳炎燚一半的臉頰。

“抱歉。”她下意識開口,“今天我忘了……”

“好巧!”陳炎燚嘴角帶笑,幹凈清澈的少年模樣,“我下午也睡過頭,剛剛才從床上爬起來。本來以為你來過,見我生氣睡覺又走了,才特地趕來給你賠罪。你瞧!”他像變戲法一樣,從後面變出了一袋吐司。

“為了賠罪,我可是做好了一萬分的誠心準備。”

“不用賠罪。”張秋醒淡淡開口,“畢竟我們兩個人都忘了這件事情。”

“話是這樣說。”陳炎燚僵硬地撓了撓頭發,沒有意料她會這樣回答:“但還是希望你能給我展示準備的機會。”

借著微弱的燈光,張秋醒瞇起眼睛打量他手裏面的一袋吐司,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買的東西,能夠清晰感知到時間在上面過濾的痕跡。

想了想,今天晚上自己也的確沒有心情做飯。張秋醒側過身,努了努嘴,示意他進去。

兩份三明治,除了上下兩層的吐司是陳炎燚自己買的外,其他食材都是張秋醒家的廚房友情提供。

大概不是第一次來,對陳炎燚而言,也不存在什麽局促不局促的情況。

輕車熟路地弄好晚餐以後,陳炎燚又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兩瓶純牛奶。

不漂亮的瓷盤配著不美味的晚餐,看起來到的確是很般配的一對。

張秋醒拿過一份瓷盤上的三明治,一口下去,不同的食材一樣的難吃,咀嚼幾口,吞咽了下去。

“怎麽樣?”陳炎燚還是跟第一次看起來那麽緊張。

張秋醒喝了口牛奶,過濾口腔裏面還剩餘的三明治味道,“很神奇,在食材不同的情況下,你還能做的跟以前一樣。”

意料之外,陳炎燚咧開嘴滿足地笑。

張秋醒挑了挑眉毛,想起他第一次做早餐的時候,自己是格外虛偽地誇他來著。

也可以理解為什麽他笑得那麽開心了。

一二再再而三地被褒獎,陳炎燚感到很滿足,他拿起另外一份三明治,果斷一口咬下去。

咬下去……

知不知道撒謊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。

陳炎燚放下三明治,略帶氣惱地質疑張秋醒,“明明那麽難吃,你幹嘛騙我啊!”

“天地良心。”張秋醒因為他的抱怨難得發笑,“我只有第一次撒謊騙你。”

陳炎燚哼了聲,拿起三明治,繼續開口吃。

張秋醒咬著牛奶吸管,神經比之前要放松,“既然不好吃就不要勉強自己了。”

陳炎燚搖頭,將整個三明治吃完後,抹著嘴巴解釋道:“在生活裏面不可能每道菜都順心,也不可能遇見的每件事情都合乎心意。改變不了的事情,唯一能勸自己的也只是咬著牙接受。”

他的這句話帶來場面的安靜。

陳炎燚也感到些許的緊張,像這樣的雞湯文,他還是第一次對別人說。

空氣中蕩漾著她淺淡的聲音——

“陳炎燚,你真的不太會安慰人誒!”

“但還是要謝謝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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